青玉案與紅樓夢 1/21/2004

當除夕聯歡舞會進行得如火如荼之際，每個人情緒高漲，任誰也不會聽到他倆的對話。尤其是兩個已喝得半醉的老頭兒。

「我得告訴你，老洪，」喝得爛醉的艾薩克教授邊說道，邊將第五杯伏特加朝桌上一拍後灌進肚里。「除了教務處加薪太少以外，我這年頭一切順利。除了那個計劃，他媽的，那個功虧一簣的計劃──」

洪教授搓著酒杯，一臉長髯，面色通紅。他本來就不喜歡這種舞會，是艾薩克這家伙說有好多上等紅酒喝，硬將他拉來的。他看著一室燈紅酒綠，神迷目眩，已開始想離開了。

「對，艾薩克，想好運便離開這兒。跟我走吧，我不想再留在這地方了。」

「走甚麼！」艾薩克教授大聲吼叫，聲音迅即被驚濤般的人聲淹沒。「你可真不合時宜！要是讓曹雪芹那小子來到，他一定陪我喝到死為止！」

洪教授拿著酒杯的手凝在半空。「你是說，嗯，曹雪芹？」洪教授一臉狐疑。他任教的是中國古典文學。卻無法猜透為何任教物理學的外籍教授艾薩克會無端說出曹雪芹這名字來。

「可不是！」艾薩克教授吼道。「我想連老洪你也聞所未聞！中外學者時空交流計劃！哈哈！」

這小子真的醉了。洪教授心想。

「我們用大學裡最先進的科技，將過去的人送到現代呀，」艾薩克繼續說著，「不過是簡單的時空轉移吧了。」

洪教授望著桌上。五杯伏特加。老天。

「教務處隨便選了好幾個，其中一個就是曹雪芹。他來的時候還不到二十歲──」

「你喝得太多了，艾薩克。」

「──我真不明白為甚麼教務處會選中他。那時候他一臉稚氣，還未有甚麼成就──」

「艾薩克──」

「再來一個伏特加！」忽地艾薩克抬頭朝侍應喊著。「我就知道你不相信。也難怪，這計劃只有艾伯特教授、老約翰等幾個知道......」

「你不是在說笑吧。」洪教授忽然想起，過去一年他們幾個確是神秘兮兮地召開過幾次教務會議......

「說甚麼笑！哼，曹雪芹那小伙子真可愛，他對我們的文化迷戀極了。我曾帶他參觀大學校園，他最喜愛到圖書館的小說部留連......」

洪教授怔著眼。侍應放下第六杯伏特加，艾薩克教授又是「拍」地一聲，一飲而盡。

「嗯，不幸得很，計劃在那時被迫中止。」

「為甚麼？是資金短缺嗎？」

「我原來也這樣想。」艾薩克闔上眼皮。「後來，他們發現，當古人來到這世界，看到後世學者為他們的作品加上些厚厚的注解和一些與原意幾乎完全相反的分析，便呱呱大叫著要平反。你知道的，那意味著整個大學的學術成就，將會完全崩潰.......」

「例如？」

「去年情人節，我們特地請來了辛棄疾，當辛先生看到了關於自己的作品《青玉案．元夕》的學術論文及分析文章時，氣得不得了。」

「辛棄疾來了？」老洪的鼻孔大力噴氣。

「是啊。他的作品說甚麼「眾裡尋媽媽」──」

「是「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蘭珊處」！此句別有寄意，句子中的「那人」其實是辛棄疾自己，因為當時每個南宋人都貪圖享樂不思進取，而只有辛棄疾自己是不肯同流合污而保持清麗孤高的人格.......」

「省點吧。老洪，我們也是這樣說，書上也這麼解釋。但辛棄疾來了，卻說當時的他，確是在鬧巿裡見著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但對方早已心有所屬，所以憑詞寄意。《青玉案》是用來示愛的，並有半點政治寄托呀！」

「媽的！不會吧！」

「真的。呀，我不該說那麼多，我想我真的醉了......」

「艾薩克，你得把話說完呀！曹雪芹呢？他不會對紅樓夢有甚麼新的解釋吧！」老洪是紅學家，對此大為緊張。

「噢，那不是新的解釋呀，曹雪芹說的是最原本最原本的解釋呀！不過，他沒有機會發表甚麼，計劃便中止了，教務處將他送走了。」

「又走了？」

「臨走前他問我可不可以拿些書回去做紀念。我說時空交流計劃規定，古人是不可從現代帶走任何東西的。不過，我打破規定──老洪，你曉得這是一種禮貌呀，現代人對祖先的禮貌！」

「...那...你給了他甚麼書？」洪教授顫聲問道，現在的他已經完全清醒了，但卻感到彷彿置身夢境之中。

「我著他自己挑選，你知道我不會看你們中國的方塊字的。」艾薩克教授說道，通紅的臉上竟有幾分忸怩。「我著他在你的書柜裡隨意挑一本──老洪，別別別光火，一本而已。」

洪教授把嘴巴張得大大的。

「何況，他說只拿一本，一本真正屬於他自己的書......」

洪教授的下巴幾乎碰到桌上了。他想起前些天整理書柜時，真的發覺最底一格的古典小說裡好像真的缺了一本甚麼書......

「然後他便回去了！哈哈哈！」艾薩克大叫著，旋即砰一聲扒倒桌上，獨剩洪教授在桌旁發怔。

這晚，除夕聯歡舞會進行得如火如荼，每個人情緒高漲，任誰也不會聽到他倆的對話，尤其是兩個已喝得半醉的老頭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