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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相對論 1/14/2004
天邊染得像血一樣紅──以前看過的小說,都是這麼形容的。街角傳來吆喝聲和槍聲。才幾天,敵軍已經兵臨城下,還未遭敵人蹂躪的地區,就只剩下這「出前一丁目」的區域。
我穿過由片片黃金砌出來的街道,像頭輕巧的小貓閃進這末世都巿中的唯一綠洲──「池祖丸」咖啡店。
杏桃子早就端坐在一角,她的雙腮紅得像月季花瓣,野貓般的一雙眼睛閃閃發亮,像箭頭般瞄著我。看情況,這黃昏時分,杏桃子的心情不但是不好,而且壞到了極點。
我趕忙招來侍應比達,無論如何,吃了再作打算。
「還有甚麼可以吃的嗎?」
「不多了。物資緊張,你知道的。」比達搔了搔頭:「來個炸老鼠如何?」
「好的。還有,奶茶。」
我別過頭,杏桃子像河豚浮在水面上,氣鼓鼓的吼道:「昨晚我打了超過一百通電話到你家,沒人接。說!你上哪兒去了?」
「沒有啊。我躲在家裡看小說。昨晚的情節真精彩,我太專注了,甚麼聲音都聽不到......」
「小說,小說比我重要!」她氣得一張臉像是挨了巴掌,一陣紅一陣白。「你的腦子裡只有小說!你到底看不看新聞報道?」
「有時候吧。」我小心翼翼,臉上裝成一片蔚藍的天空,看不出冷,也看不出熱。
「有時候?」她跳起來。「你對外間的消息一點也不關心!你知道明天,不,最多今夜,城就會陷了嗎?你知道有多少敵軍嗎?你──」
「炸──老──鼠。」比達適時殺到。碟子從天而降。我和杏桃子如彈弓各自靠後,她馬上又彈向前:「還有,最後一班飛機──」
「嗯,開戰前你是唸政治系的,這些事當然得留意啦,可是對於念中國文學的我來說。哈哈......」我頓了頓。「怎麼沒有叉?沒有叉怎麼吃......糖呢?糖呢?」
「你怎麼一點兒也不著緊!這些都是大事呀!」她兀自說著,幾乎要哭出來了。我沒神聽著,幾顆砂糖「噗通」一聲跳進熱氣氤氳的奶茶裡,濺了一桌的啡。
窗外的炸響聲時遠時近,比剛才又密了許多。我們靜靜聽著。
好一會,不響了,她又準備發作,我趕忙搶先道:「我說呀,杏桃子,喝奶茶才是本年度的第一大事!妳看這杯奶茶多奧妙,」我舉起茶杯,在她眼前晃了晃。「奶來自甚麼?」
「甚麼奶來自甚麼?」她傻呼呼問道,像頭呆鵝。
「奶來自牛──來自動物呀!我再問妳,茶來自甚麼?」
「茶?」呆鵝更呆。
「茶來自植物呀!再加上提煉出來的糖,生命之源「水」,原來我正在把一杯混合動物植物礦物精華的東西喝下肚子!妳說有趣不有趣,大事不大事?」
「你──」她像一頭中了槍的野豬一樣。我繼續道:「杏桃子,妳知道莊子這個人嗎?他說凡事都是相對的。城陷,有甚麼大不了呢?這些事,比起人類登陸月球等大大事,又算甚麼呢?譬如這杯奶茶,很燙嗎?比起冰奶茶,它自然燙;比起數千度的熔岩,這杯奶茶的溫度低極了。既然事物無一定標準,甚麼新聞大不大也只是相對的......」
「你強詞奪理!你、你總不能夠把喝奶茶和城陷相比吧!你瘋了!」
「怎麼不能?對我來說,購得一本好書,喝一杯奶茶,已經是我人生的最大事。」我把臉裝成一張青石,看不出任何表情。「還有,妳不是早已打算和妳那瘦皮猴學長一起坐最後一班飛機離開嗎?妳既然早就放棄我,為甚麼還要理我?如果妳認為我是瘋子的話,就當我是瘋子吧。」
杏桃子失神看著我,像只打愣了的小雞。
我拈起茶杯,呷一口奶茶,把世界末日喝進肚裡。
然後,她在炸老鼠被吞剩半只腿時,像鼓了氣的皮球彈走了。我擱下叉子,心滿意足的抹了抹嘴,跟比達拜拜,走出「池祖丸」咖啡店。
街外紅塵萬丈,人群慌張地朝廣場方向流去。廣場的大鐘沉鬱地咳了七回,閃爍的跳字版上寫著:首都失陷......
我挾著心愛的小說,飄進小街。狹窄的小巷裡,兩名茄子臉的閃藍外星人把我截著。看樣子,是巴魯坦星來的茄子頭龍蝦身外星人。
「我們是來自M星雲的,」茄子臉說了一連串捲舌的字元,「我們想和地球建立邦交。地球人,你願意和我們維持友好的星際關係嗎?」他媽的,公雞般的聲音,我最恨。此刻小巷後緩緩升起一輪金光閃閃的飛碟,這些外星人可真有錢,難怪有這樣的閒情來侵略地球。
「對不起,我對建立邦交,或者申請帶機上台沒有興趣。」我還是這樣說。「我有我的大事要做,除了吃炸老鼠、喝奶茶,還有許多未完成,其中一項就是把這本小說看完,大事不大事,我有我的標準。拜拜。」我避過茄子臉,漸行漸遠。
這就是我的世界末日、我的相對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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